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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七】李大熊观察日记(13)完+尾声

(13)

小七抱着剑靠在一处断壁下闭目小憩,她的身形本就娇小,断壁偏窄的阴影将她遮蔽得很好,血色残阳几乎与她的衣衫融为一体,即便不远处便是狼牙大营,竟也没人能发现她。

黄昏将近了,药师观的难民成功撤离,朱剑秋的计策业已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要靠他们来完成了。

——但属于她的时机尚未来到。

所以现在她必须抓紧时间保养精神。朱剑秋交托她的任务就只有一次机会,一击不中,就是失败。

最后一丝阳光,被远山吞没了。

小七把一双长剑缓缓抽出剑鞘,反手握在掌中。她从断壁的缝隙间观察狼牙大营的一举一动,双眸如鹰隼般锐利。

远方的烽火台燃起了烽火,一阵阵喊杀之声就是她在这边也听得见。

狼牙大营开始有了动作,一波波的贼兵呼啸着往天策府的方向冲击而去。置身贼营之间,小七才真正感受到狼牙军势有多么盛大,这如浪潮一般黑压压的敌人,竟好似有无穷多。相较之下天策府中连布置城防的士兵都捉襟见肘——明明唐军尚有十数万之众,却把长安、潼关、洛阳……轻易拱手相送,使天策府成了一座孤城,而她现在更是要以一人之力、独闯狼牙大营。

——她不觉得恐惧,只觉得心痛。

心痛使她更握紧了手中留情双剑,身形晃动,轻巧地自大营边缘的废墟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狼牙后军营帐。

小七纵是剑术超群,不过到底是女子,武功走的是敏捷轻灵一路,大军正面砍杀非她所长。

朱剑秋给她交托的任务正切合她的身份和长处:刺杀狼牙军师徐归道。

徐归道与朱剑秋原是同门的师兄弟,二人之间相知颇深。大战当前,重兵集于前方与主帅周遭,后营是相对空虚之地,也是小七唯一能成功的机会。徐归道若除,必能令狼牙阵脚自乱。

她悄无声息地放倒沿路巡行守卫的狼牙士兵,营帐内一灯如豆,灯前有个老儒生模样的人伏案观书,正是徐归道。小七一眼看定,手中留情疾似流星赶月,强劲的剑风掀起营帐幕帘,剑尖直取徐归道的背心——

不好!

长剑方刺入布衫,小七已知不对,剑尖未入皮肉,竟似被一道大力所钳制,无法寸进。但小七不愧久历江湖,反应何等迅捷,一剑未中,右手干脆松脱剑柄,同时左手单剑已反刺对方咽喉。那“徐归道”见此也不得不撒手避让,避让时被小七的剑风扫落头顶儒巾,卷曲长发披散下来,原来竟是个虬髯的胡人大汉。

小七趁势拾起方才掉落的右手长剑,就地一滚退到营帐边沿,双剑交错,警惕地注视着眼前人。此人不是徐归道,行刺计划看来已被正牌的徐归道识破,故特意叫人在此假扮。虬髯大汉眼中精光四射,以他方才能以双指夹住进击的留情剑,足见其人手底下有可怕的内家功夫。

两人心知对方为一流高手,是以谁也没有再首先进攻,只屏气凝神,寻找对方的些微破绽。

这时,大汉却忽然开口:

“你不问我是谁?”

“没有问的必要。”

小七答。因为不管是谁,今日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走出这座营帐。

就算小七说不想知道,大汉依然颇自豪地昂起头自我介绍:

“我,乃安大帅座下八大金刚之首,‘天狼’阿史那从礼。”

“哦。”

“你不惊讶?”

“你的名字,只代表你被杀的价值,除此之外并无任何意义。”

“但我知道你是谁。”

小七心头一凛,但眼前风声劲急,阿史那从礼竟趁机挥拳偷袭。她失了先机,忙向旁边闪过,然而一张几案已挟带巨力从侧面向她袭来。这种强横力道小七无法正面相搏,但方才稍一分心此刻变招不及,只能勉力以双剑抵住,她的身形连退了许多步,几乎都要撞上背后的兵器架,骤然双剑一分,几案碎成木片爆散。阿史那从礼从木屑当中又是一拳冲出,小七挥剑相迎,一手蝶七剑尽情施为,上下翩飞有如彩蝶,顷刻间已过了数十招。

小七的蝶七剑源出七秀绝艺江海凝波剑,每一招皆精妙绝伦。然而招式虽不落下风,她之前勉强接过那张几案实已受了内创,胸口气血翻腾,手上剑式变化万端,但口角却已渐渐涌出了朱红,只怕久战不利。反观阿史那从礼仍是神色悠然,甚至还有余裕继续用言辞扰乱小七的心神。

“军师早已算出天策会派你前来行刺,是以早就做下了安排……李承恩实乃负心之人,你何苦帮他刺杀于我?”

负心?或者在外人眼中,李承恩那家伙拖拖拉拉了十年,到头来只得一句空口许诺,还让她一个人前来送死……真当得起“负心”二字了。

然而他人眼中的十年,却又怎比他们二人亲身经历过的十年;

秦王殿下一句约定,又岂是希图那一点浅薄的儿女私情。

“他有他的路,这是我们各自的选择。”

——你这番子……懂个屁!

阿史那从礼觉得心中一惊。

他自跟随安禄山入狼牙军以来,杀人如草芥,依仗武功超卓更不知畏惧为何物。

——但他今日终于感觉到了恐惧,第一次。

因为他看到了小七这时候的眼睛,那眼神锋利得犹如千年寒铁锻造的宝剑,是绝然地冷,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纯得不能纯的凛然杀气。

恐惧让他的感觉变得麻木、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在他仍被那双冷冽的眼睛震慑住的时候,比眼神更锋利的留情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双手用力地抓住刺入他心脏的剑刃,他觉得不甘心,非常不甘心……为什么他要死在这里!然而他越是用力,鲜血却是越流越多。

“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

你知道我付出多少努力才走到今天……

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

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自请当先锋官……”

小七反手把剑用力一抽,鲜血从阿史那从礼的胸口狂喷而出,这个铁塔一般的大汉便仰面倒了下去。

“啰嗦,谁要听你的故事。”

她擦去嘴角的血丝,然后握起双剑,挺身走出了营帐。

天上轰隆隆地落起了雷雨,就似苍天的悲泣,足足落了一夜。

闪电白光飞驰,雷声响如战鼓,雷鸣之大几乎都把冲天的刀剑杀伐之声掩盖了去。

渐渐地,雷声小下去了,刀剑杀伐之声也小下去了……

再之后,雨停了,兵戈亦不再听闻。

当小七从狼牙大营一路血战杀回天策府,烽火被大雨熄灭,狼牙军暂时退去,战事已告终结。

她不曾亲睹战况,但秦王殿、嘉宴堂……触目所及,皆为焦土。尸骸堆积,战旗焦卷,层层叠叠,竟一路铺至凌烟阁下。

凌烟阁是供奉天策府历代忠良先贤的地方,是天策精神之所在,更是天策将士退无可退的最后战线。

在这里牺牲的天策士兵比其他地方都多,战况显见也比其他地方更为惨烈。

大雨把鲜血的痕迹冲刷干净了,也把那些年轻的生命一同带走。

小七在遍地狼藉残骸的地面上发现一支从中间断折的长枪,她认得,那就是李承恩最后见她时,手上拿的那一支。

她是一个江湖人,不关心也从不懂得什么是国事。

谁当皇帝与她有什么干系呢?

官家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也从来不入她的眼。

但她知道有那么一群戆人,明明是官身、封列侯,可以安坐家中荣华富贵一辈子,偏生好日子都不过,出生入死地要守护大唐天下……

——他们只不过是要守护这个盛世而已。

守护这个,没有战争、没有动乱,人人都能安宁和乐,既能选择当个自由的江湖人、又能选择当个乐天知命的农户,甚至是三教九流、官宦平民……的太平盛世!

长枪独守大唐魂。

黑压压的贼兵又如潮水般涌来,正门攻破之后,狼牙军更是长驱直入,第二波攻势瞬间就攻到了凌烟阁下。

小七把那断折的长枪拾起,撕下长袖,把长枪与自己的右手绑在一起。

朝阳在凌烟阁的檐角上绽出金光,照出小七的嘴角扯起一个轻蔑的笑容。

然后她足尖一蹬,身形如箭,飞入汹涌的狼牙阵中,红色衣袂飘散开,就似一朵盛开的花。

——你的长枪,由我来守。

长河落日东都城,铁马戍边将军坟。

***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洛阳城郊,昔日的烟尘古道旁,开着一间小小的茶馆。

经营这间茶馆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七秀坊七秀之末、燕秀小七。

虽然如此,在茶馆往来的人中,认出她的人并不多。

如今还行走在武林道上的多数是生面孔,安史之乱延绵七年的烽烟刚刚才平息,天子在长安,东都洛阳要恢复往日繁华似乎已遥遥无期。

从前她向往自由自在地闯荡江湖,如今不知是年岁增长、还是被战乱磨平了气性,只想简单而平静地生活,往昔江湖传奇、峥嵘岁月,若是有人碰巧问起,也就当作是一个故事,平静述来罢了。

就比如今日,便有一个青年侠客来找她讲故事。

那青年骑着马,披一件红色披风,好似是从远方来,一脸风尘仆仆。他看见茶馆壁上挂的那对带鞘的留情剑,便停下来,问你是否就是七姑娘燕小七。

——然后她就从清早讲到了现在,半天连生意都没空做,全是这青年太爱刨根问底的缘故。

“呼……”

小七长出一口气,喝了一杯茶,然后继续擦拭放在膝上的半截长枪,那枪头似是保养得极好,尽管年月深了仍是十分光亮,闪着寸寸寒芒。

青年听完之后,托着腮沉思了好一阵,忽然又问道:

“所以那李承恩,是真的死了么?”

小七闻言,不觉默然,过一阵又摇了摇头。

“没死?”青年问。

“我不知道。”小七答。

天策府城破那日,她后来被回援的秀坊弟子救了回去。及到重伤初愈,她便四出寻访在那一战中存活的天策将士下落,但多年来全无半点消息,朝廷也宣布天策府上下已全体殉国……只是到底没有亲眼见到尸首,她就始终放不下这一点念想。

“冒昧问一句,七姑娘你……”青年眼睛眨了眨,脸上的表情活络了起来:“是否真的喜欢那位李将军啊?”

见小七一时没有反应,他又连连道歉:“啊对不起,是不是我问得太失礼了……”

“噗,不会,小兄弟你真有意思。”小七不觉笑了起来:“只是很久都没人向我八卦这件事,还真是有点怀念呢~”

如今天策府不存在了,七秀坊也不存在了……武林门派在这场持续七年的动乱中湮没泰半,越是名门弟子,越是会投身到这场保家卫国的战争之中,然后以身殉难。

而从前的江湖八卦小报摊,也在战火洗礼后消失殆尽,害她现在想在茶摊里摆几份招徕生意都不行。

也是,往时江湖小道中的那些人物,大多已作了古;

失了人物的传奇,自然便没了颜色,乏人问津。

——人一走,茶就凉。

于是现在还有人来关心这个陈年八卦,真是极罕有的事情。

“所以……七姑娘的答案是?”

“也许是,也许不是。”

小七望着手中的半截长枪,面容虽平静如水,眼中却有掩不住的黯然:

“然而他人既不在……这也不重要了。”

其实她早就清楚,李承恩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只是她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因为他们曾经有过约定,她答应过会等他,那无论是多少年,她都会一直等下去。

“多谢七姑娘给我讲了一个好故事。”

青年提起茶壶,为小七的茶杯续了水:

“不过呢,其实这个故事还没有完。”

见小七闻言一怔,青年微笑着继续说道:

“不知七姑娘是否有兴趣听我讲完剩下的部分?”

小七惊讶得一时不能言语,只能点头。

青年徐徐道:

“当年狼牙军攻破天策府,有部分天策将士拼死杀出重围,之后接圣旨护驾到蜀中,后来又从蜀中返回长安。圣谕严令天策诸将为太上皇近侍,日常绝不能离开太极宫半步,更不能向外送出任何消息,形同软禁。上年四月,太上皇龙驭归天,天策众将终于得以离开宫禁;今年,安史之乱平定……”

青年有意顿了顿,双眼看着小七,神情变得认真而严肃:

“圣上开恩许可,赐天策府主李承恩,告老还乡。”

“你……”

小七虽然想竭力保持镇定,但声音还是禁不住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你是什么人?”

“我呀……”

青年开朗地笑着,正要开言,瞥见茶馆外走进一人,便回头喊了声:

“爹~”

“无衣。”

进来的那人身材颇高大,脸上线条刻画着军人特有的刚毅,这数年间好似更显清癯瘦削了;身上改换了布衣,不像往日总穿着重铠;颌下还蓄起了胡须,两鬓添了风霜……尽管有了这许多变化,但从他方踏进茶馆的那刻起,小七第一眼便认出了他,也不愿意认出他……在她的记忆里,他仍是那年瘦西湖畔,白甲红袍、英气勃发的少年将军的样子;至少,也应该像今天来听她讲故事的那个青年一样。

她手撑着桌面,慢慢站起,看着他也走向了她。

“记得当年,你说我有我的路……”

李承恩轻轻拉起小七的手:

“但我的路,今后想和你一起走。”

小七低着头,外面阳光正好,灿烂的日光映照在两人牵起的手上,有种分外温暖柔和的感觉。她胸中明明有着万千情绪,也有无数的话想说,然而到了嘴边却是:

“可是你……为何老了那么多?”

“咳……那当年的约定还算不算数?”

“呵,先赢过我手中剑再说。”

“女侠饶命啊……”

“好吧,算数。”

于是安史之乱之后的大唐驿报刊载的第一条重要消息,就是前天策府主李将军与七秀女侠七姑娘的婚讯,为“八卦传着传着就成了真”再添一条实例。

至于这一日有多少人痛哭流涕着把该期大唐驿报烧给仙山昔年一同八卦的亲朋好友,便不得而知了。

总之,可喜可贺。

(全文完)

尾声:

许多年后,江湖上出了一位飒爽的女侠。

其人善使一对双兵,枪法如神,就似得自昔年燕秀小七与李承恩亲传。

江湖传闻,此女实乃小七与李承恩之后。

这位女侠后来在江湖中渐渐闯出了名号,人称——

——双枪李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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