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喝喝看看戏,逛逛拍拍不亦乐乎

看戏随笔||白蛇的新装

曾经看过一个故事:

上世纪20年代,欧洲女士以戴上夸张华丽的大帽子为时尚,但这时尚却对刚刚兴起的有声电影院造成困扰,因为大帽子会阻挡后排观众的视线。影院经理规劝无效,又不好强行阻止,于是想出一个办法,每部电影开始之前打出一行小字:“请各位观众摘下礼帽观看,年老者可照顾不摘。”此法立竿见影,所有女士马上都摘下了帽子。

 

新编粤剧《白蛇传·情》还是在争议声中上演了,尽管这争议声随着两年来的不断演出,奇妙地逐渐小了下去,以至于这次梅花奖竞演之后几乎完全一片颂扬之声,仿佛“四海升平无恶浪,五湖安静没罡风”。

2014年我第一次看《白蛇传·情》这部戏,同时也是该剧的首演;这一回是第二次,虽不像热情粉丝一样“见证成长”,总算能得“始终”。新编戏没有得到质疑是不可能的,一方面固然是由于人们惯常以批判眼光审视新编戏,换句话讲就是挑刺;另一方面,这样的“挑刺”对新编戏来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凡新编戏一般少有前例,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提出问题,就是提出思考。不断地思考问题、解决问题,才能如璞玉经过打磨,渐渐焕发出光彩。

——道理是这样,但《白蛇传·情》却似乎是一部很有坚持的戏。

面对各种质疑之声,比如舞台太花哨、服饰不传统、新曲小曲过多、编曲过分流行、没有戏曲味、结构不完整、剧情太肤浅、人物太单薄、台词太肉麻……等等,官方宣传口径的回应永远只有一个:

年轻人喜欢啊。

那不喜欢的,肯定就老咯。

 

“老”是一个很神奇的字,本来只代表人生的某个阶段,平时可自我调侃为“老了”,但如果在别人口中说出,就好似成了羞辱。如同开头所讲的故事一样,谁都不想被人认为老了、OUT了、跟不上趟了,哪怕这鉴定青春少艾与年老体衰的标准是多么站不住脚,反正就是不想和各种“老”的象征对号入座。

这让我想起了“荡妇羞辱”。

【“荡妇羞辱”是指人们贬低或嘲笑某些女性的一种可悲社会现象,而羞辱原因,可能因她着装性感暴露,言行放浪或者仅仅是谣传她言行放浪。】

古有寓言“皇帝的新装”,现在这件“白蛇”的“新装”也有同样的效果。

曾几何时我与他人有过一点口舌之争,对方(不知多大年纪)直指我是“大婶”“师奶”,好似攻击他人的年龄就是一件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再结合现在这种不想被认为“老了”而迫不及待、不顾现实地表达各种溢美之词(诸如“零失误”“完美”“全能”等)的现象,可能也能称之为“年龄羞辱”。

 

毛主席说:青年人是清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世界终究是你们的。

所以很多人觉得戏曲的未来系于年轻人——这话本身没错,然而假如评价一部艺术作品,不谈艺术水平,也对其他问题都搁置不论、视而不见,单单以年轻受众数量多少、刷过几轮来论成败,不觉得极其有毛病吗?

戏曲是一门艺术,一门传统艺术,要能欣赏、领会……除了天赋悟性,只能依靠博闻强识、人生阅历积淀下来的艺术素养。年龄于戏曲欣赏,不是羞耻,反而应该是一项优势。

但现在某些戏曲创作者对“年轻人”的迎合已近乎病态,把各部经典庸俗化、肤浅化、简单化之后再华丽地装扮一番,名之曰“青春版”,再推给年轻观众,觉得“年轻人喜欢”,更有甚者,觉得“代表时代精神”“体现时代审美”……我有时真想问一声:各位对“年轻人”到底有什么误解?你们到底是把希望寄托在多浅薄的“年轻人”身上?《白蛇传·情》的编导莫非好像对这个问题给出了答案。在广州图书馆举行的分享会上,她表示自己年幼的儿子从前很讨厌戏曲,每遇到电视上出现戏曲节目就是不耐烦地一句“妈妈,关!”然而《白蛇传·情》他却很喜欢看,这令她深受感动并觉得路子走对了——所以,人家对“年轻”的定义是学龄前,我等被联合国判定为中老年人的,还是跪安退散吧。

 

编导为了将《白蛇传·情》得以适应学龄前“年轻人”可算煞费苦心。首先视觉效果尽量铺张,其次情节尽量简单、简单到台上几乎都是纸片人;音乐是流行化的新曲,就算有用传统音乐也多是小曲(比如妆台秋思、千般恨、春江花月夜等等),新加的梆簧唱段简直像是为了敷衍之前的批评者而勉强添加,和整体风格格格不入;台词是兑了鸡汤的大白话,“茶与水,是前世失散的燕侣”这种文法不通的尬词以及“人若无情人亦妖,妖若有情妖亦人”这种N年前就流行于《大话西游》的模板套话充斥全剧,几乎令人怀疑编剧是用小说生成器写的剧本,不然不会有那么强烈的三流网文既视感。

 

朋友说《白蛇传·情》是把《白蛇传》削去了血肉之后的产物。事有凑巧,隔个一天,豫剧便上演了经典版本的《白蛇传》(该版是以京剧为底),两相比较,诚哉友人之言。

《白蛇传·情》号称“新编”粤剧,也就是说,它本该在原作基础上有个二度创作——实际上并没有。它只是把原作那些生动丰富的细节全部砍掉,单单抽取许仙白素贞的感情线进行平铺直叙的简单铺陈,除了序幕和尾声那个关于佛陀花并蒂莲的设定是新加的(可是和故事本体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其余连千年等一回都不是原创的,对原作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思考和挖掘。

至于人物形象也通通简单化。许仙从药房打杂变成斯文书生——只是这书生好似只是爱读书,无亲无故无心应试,以何营生更不清楚,反正莫名地就有钱吃饭有钱生活有钱住在大房子,就算这一切都是白素贞在包养他,他也过得很是心安理得?至于白素贞,据说这一版突出她的“清雅绝俗、清逸如仙、淡雅超群”……可问题是,你这个白素贞一见到许仙,立马从桥上探出半边身子,直恨不得扑上去,“清”在哪里?“雅”在何处?相比起豫剧《白蛇传》,许仙尚未登场,白素贞背向观众而立,无心一瞥,一见出神,这才真是情在图画里、尽在不言中。而《白蛇传·情》关于两人的初见定情却是四目如钩、天雷地火、“定格在追光中”……这一对比,高下立见;境界差别,何止十万八千里?

再比如“盗仙草”,之前介绍都在宣传,该版是“求”并非是原版的“盗”和强夺,突出白素贞的柔弱痴情——可是,原版明明也有“求”啊?原版先是苦苦哀求,哀求不成才咬牙动武,拼命为许仙抢夺一线生机,这很合情合理,也有坚决抗争不屈不挠的闪光点。而《白蛇传·情》却变成先动手再求情……听说有很多人感动于白素贞求情时那句“若无灵芝仙草救回我夫,我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姑且勿论白素贞临行前对小青一番交待早已明确了这份决心,此时出现不过是同义重复,对人物毫无提升;单说你干坏事被人抓现行、打不过就来猛虎下地势告饶,到底是哪里值得感动敬佩了?这除了证明白素贞“弱”之外,于人物形象塑造全无丝毫裨益。

 

很坦白地总结一句:我不喜欢《白蛇传·情》这部戏。

现在有种讨厌的风气,是先站队再评论。可能有人会觉得,我不喜欢是因为我接受不了它的“新”;更上纲上线一点,可能甚至会说我思想保守、反对粤剧创新。

我一直都认为,创新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任何年代、任何环境,都不应该拒绝创新。

——可这不是只有吹捧、没有批评的理由。

我不喜欢《白蛇传·情》,不是因为它“新”,是因为它“次”。

看完演出后我问我妈:你觉得我是年轻人吗?我妈说:你的思维已经是中老年啦~

啧,真是亲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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